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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紅樓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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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匪人數眾多, 先前一樣看去約有百十來人, 清點過屍身之後人數也差不離,共有九十三人。

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用一柄木刀殺了九十三個成年男子!

這要是放在話本故事裏, 已經可以列入《述異志》了。

林如海本打算以自己的官聲將此事壓下來,然而天津衛的官員聞聽此事趕來之後,卻異常熟練地指揮衙役處置流匪屍身,不多時吩咐停當, 又來向林如海見禮。

這名天津衛官員看服色不過六七品,故而林如海只是稍稍客氣了些, 又問, “最近可是常出此類事情?”

那小官連忙擺擺手,說道:“林大人誤會了, 這夥流匪是前些日子從外地來的, 因截殺了幾次商隊,我們也在全力追緝。”

他話說完才反應過來林如海因是見他處置屍身時十分嫻熟,才有此問,連忙又道:“不瞞大人說,近兩年來,確實常有匪盜在野外被殺,後來刑部說是錦衣衛辦案, 這些大爺來無影去無蹤, 殺了人從不埋屍,人頭到處扔,已經嚇壞了許多過路人, 沒得法子,只好讓兄弟們辛苦些,時常來轉轉。”

小官說完,頗有些同情地對林如海道:“錦衣衛這幾年收斂了許多了,大人剛回來怕是不清楚,只怕嚇著大人了。”

林如海還真被嚇著了。

按照這小官所言,附近常有錦衣衛辦案,可錦衣衛難道就不需要拎頭看賞?以那邊的小姑娘殺人的速度來看,只怕這些案子究竟是誰辦的還未可知,一個小姑娘無法獨自埋屍才是真的。

李凝和黛玉久別重逢,親親熱熱地待了一會兒,說的無非是這幾年來的日子。

李凝自覺自己過得乏善可陳,除了練武就是練武,唯獨一個王守仁,和小姑娘說起來也怪怪的,大多是聽黛玉講。

黛玉這五年來過得實在不錯,她因自小胎裏不足,極少出門,偏偏林如海做的是漕運上的官,和當地各式各樣的人來往頻繁,她前頭有個西席先生,後來改換了女師,女師精通養生之道,便要她一天走路兩個時辰,因走動得多了,腳也放得大了些,這兩年從京裏又傳出貴女放足的事情,她也索性放了腳。

去歲女刑司選官,選到勳貴名門,官宦人家,林如海便有意送她去參試,做閨閣小姐和做官是不一樣的,為了增長見聞,林如海還特意教她做事,時常帶她出門勘探民情。

李凝聽得十分羨慕,李澈如今是鐵打的京官,眼看著要入閣的人,自然不會離開京城,她若要留在他身邊,自然不能走得太遠,這兩年她最遠到也只到天津衛,再遠一些就不方便了。

天津衛離京城不遠,出了流匪的事,林如海也不想在路上多耽擱,只停了一夜,隔日便要出發。

李凝和黛玉坐了一輛車,先前親眼見過李凝殺人的林家人一路上甚至不敢作聲,到京城時人人都松了一口氣。

林如海將一家女眷都安頓好,又命寶玉好生待在家裏備考,明日他親自帶他去一趟賈府見老太太。

先前林如海確實給京城賈府寄信,婉拒了婚事,不曾想京裏很快回信,老太太說寶玉讀書不成,武藝不精,卻有一樣難得的好處,他心眼善良,從不肯讓女兒家傷心,兩家若要好時,便讓他去做上門的女婿。

前頭全是廢話,只這最後一句戳中了林如海的念頭。

林家嫡支無嗣,若不想斷子絕孫,只能從旁支過繼,可林家旁支也不豐,幾乎都是獨苗,即便他官至二品,也沒有人家肯把兒子過給他,倘若黛玉能招一個贅婿上門,孩子自然跟著林家姓,他也不必絕嗣。

這念頭早前便有,然而所謂贅婿,便等同嫁入女家,如今稍有些模樣的孩子,誰願意去給別家傳繼香火?

為了黛玉,他很早之前就把這個念頭壓下,如今賈老太太肯松口,林如海自然也沒什麽不願的。

甚至於帶上這個念頭去看寶玉,林如海還真發現他幾分好來。

出身高貴,相貌出眾,性情溫柔,又會哄女兒家開心,雖然沒什麽本事,可贅婿有上進心也不是好事。

甚至於他被流匪踹暈過去這回,林如海都能從窩囊裏見著一點擔當了。

李凝回家的時候,李宅裏燈火通明,以她敏銳的聽力,可以聽見書房裏十來個人的動靜,她也早都習慣了,沒怎麽細聽,只讓人去告訴李澈一聲她回來了,就自去沐浴。

李凝在浴桶裏泡了一會兒,書房裏在討論什麽事情她沒興趣聽,只是左耳進右耳出,卻也聽了個半全不全,好像是說近來天子有意為太子擇妃。

放在別朝這是大事,放在本朝倒沒什麽,本朝皇後出身一般都不高,更不會從朝中重臣家裏選,之所以討論起來,是因為李澈覺得太子大婚是一個信號。

大婚之後便要入朝,太子作為一國儲君,未來的皇帝,能夠被他信任的臣子才會是下一任內閣班底,太子久居宮中,並不與朝臣來往,太子入朝之後會是什麽態度還未可知,蠢人早早行動,聰明人靜觀其變,更聰明的人雖按兵不動,卻要提前將一切準備就緒。

李凝洗浴之後又看了一會兒書,書房那邊的人才算是走了,李澈換了身衣服過來,見她一副困倦模樣,不由笑道:“困了怎麽不去睡?等我做什麽?”

李凝搖搖頭,說道:“怕你想我,讓你見見。”

李澈說道:“只我想你,你就不想我?”

李凝想了想,點點頭,又搖搖頭,說道:“有點想,大部分的時候是不想的。”

李澈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,說道:“一點好話都不會說,行了,困了就睡吧,明天有大朝會,我也熬不住了。”

李凝把他送到門口,又嘀咕著說道:“知道有朝會,還把那些人叫來開小朝會,也不怕明天全都遲到。”

李澈笑了一聲,沒說什麽走了。

隔日黛玉上門,李凝拉著她說了一會兒閑話,又帶她去院子裏,黛玉看李凝練了一會兒武,忽然想起了什麽,笑道:“如今朝廷有女刑司,再有個娘子軍就更好了,阿凝你這樣厲害,必要做大將軍的。”

李凝沒什麽做官做將軍的想法,聽了黛玉的話只是笑了笑,倒是黛玉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驚了一驚,喃喃地說道:“隨爹爹下鄉時,我看那些窮苦人家夫妻之間不分高低,男子勞作,女子要洗衣做飯餵豬打草,越是富裕人家,女子的地位就越是低……”

她說著,眉頭越蹙越緊,聲音越放越低,也不知是說與李凝聽,還是說給自己聽。

若是旁人可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,李凝聽力好,倒沒什麽妨礙,只聽黛玉低聲說道:“班昭說女子生而卑弱,是否是因為女子不必勞作,幼時靠父,長大靠夫,夫死靠子,而貧苦人家同為辛勞,所以地位才趨於平等?”

李凝見她有些鉆進牛角尖了,收起刀走了過來,想了想,說道:“上古之時,以女為尊,同母聚居一地,成為氏族,後來男子勞動變多,逐漸以男為尊,可見平等確實是按勞作多寡而來,但走到如今已經不再是上古,窮苦人家女子勞作,但稍有餘財的人家,不許女子讀書,不許女子練武,甚至連出門都不許,已經和勞作無關。”

她輕輕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,說道:“我沒有改天換地的本事,但我知道,很多姑娘寧願勞作,也不願意這樣過下去,或許十年,或許百年,世道總會被她們改變。”

黛玉思索許久,最終輕輕地點了一下頭。

李凝松了一口氣。

金秋八月,王守仁秋闈中舉,高中鄉試第一,名列解元,因急著歸京,沒有等到同科舉子結伴,他便一人一馬獨自上了歸京的路。

只從外表上來看,很難看出他的舉子身份,他不僅背著弓佩著箭囊,腰間更掛著一柄秋水長劍,騎馬的姿勢十分老練,遠遠看著便是一個不好惹的武人,說他是去考武舉的都不違和。

這自然是虛張聲勢,這幾年來王守仁雖也稍稍練過一些騎射,但大頭還在科考上,只比那些文弱的書生要好一些,之所以打扮成這樣,是為了防匪盜。

如今的匪盜大多是三五成群,平日裏是獵戶,沒飯吃的時候是賊匪,人多了聚在一起反倒沒飯吃,案子犯多了引來朝廷兵馬便是滅頂之災,一個身強體壯的武人足可以撂倒三四個營養不良的成年男子,故而王守仁這幅裝扮,還真沒人敢惹。

臨到天津衛,王守仁稍稍松了口氣,近兩年來錦衣衛在京畿以及天津衛一帶巡游的事情傳得很廣,雖然據說就連錦衣衛自己都不知道出去的是哪個不為人知的衛所,但像他這樣的過路人,只知道到了天津衛就安全了。

少年騎馬一路上京,雖則風塵仆仆,卻帶著一股難得的英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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